从官员到学术机构“掌门人”，再到推动政府服务民间评议“幕后推手”
“官民跨界者”李罗力
人物简介：
李罗力，曾担任深圳市府办副主任、信息中心主任、市委副秘书长（兼市接待办主任）、综合开发研究院（脑库）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现任中国体改研究会副会长、马洪基金会理事长、著名经济学家。
无论哪次、在什么场合见到李罗力，他都很“抓人”。这不仅是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而且他似乎有种令人能“打起精神”的气场。
来深圳近30年，从政府官员到学术机构“掌门人”，再到民间评议“带头大哥”，李罗力的身份一直在变化：
他负责接待“小平南方视察”，又临危受命带深圳“脑库”走出泥潭。而上月底，当深圳首个民间评议活动—“2013年度政府公共服务白皮书金秤砣奖民间评议活动”引发外界高度关注时，细心的人发现幕后“推手”正是已退休的李罗力。
“他只要决定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这几乎是一种个人风格”，“心态开放，乐于与各类人士交流，官方和民间都比较认他。你可以说，他是个跨界的人。”一些与李罗力打过交道的人说。
约访那天，李罗力身着牛仔裤、黑休闲外套，站起便大步开迈，坐下便侃侃而谈，说到兴头上，时而大笑时而手舞。“无论哪种身份，我实际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儿，就是如何整合资源，推动社会进步。”李罗力说。
最幸运的接待办主任
李罗力是“老三届”，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已届而立的他成为首届考入南开大学的学生。文革动乱10多年，李罗力上山下乡，到部队到厂矿。为了“抢回耽误的青春”，他决心“把本科生研究生一起拿下”（当时正值国家人才急缺，政策允许本科生同时考硕士生）。
攻考研究生的日子里，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四五点便起床苦读。大一就考取了南开知名教授、著名经济学家魏埙先生的硕士研究生。师从魏埙，李罗力毕生难忘：“魏先生治学严谨，谦逊正直，兢兢业业。文革时期我在煤矿工作时，所树立的‘不要问社会给了你什么，而是你为社会做了什么’的人生信条，在魏先生那里再一次耳濡目染。”
1982年9月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后，李罗力先后任本校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和国家物价总局物价研究所副所长，并于1988年初调至深圳，相继任市府办副主任、市府信息中心主任和市委副秘书长（兼市接待办主任）等职。正是在这里，他全程接待了一位伟人，并亲历了一场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1992年1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小平南巡”。
“那是1991年底，我兼任市接待办主任不久，市委接到‘上面’通知，说要准备接待中央‘大领导’。消息极其保密，我也不知道谁要来。”但看到时任市委书记李灏亲自召集会议、周密布置，李罗力觉得这个“大领导”非同寻常。
秘密不久揭晓，是邓小平。“很多人以为小平同志是以国家实际最高领导人的身份来深圳视察并发表重要讲话。但实际当时给省委下的通知明确讲小平同志这次过来就是‘休息’，而且强调不听汇报、不做指示、不讲话、不合影、不题字、不吃请、不见报，所有陪同人员包括省市主要领导，也一律不许录音，不许拍照等。”
李罗力说，当时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都陷入低谷，再加上前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瓦解以及西方政治、经济封锁，中国的困难前所未有。党内一些左的观点开始被放大，这让李罗力对“特区”这个改革开放产物的命运也深感担忧。
但令他和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邓小平来到当时深圳最高地标的52层国贸大厦楼顶的旋转餐厅，一看到深圳繁华景象时立即激动了，并在李灏介绍了几句的深圳情况后，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还不断用手势加强表达的情绪，“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在李罗力记忆中，邓小平讲话持续了至少四五十分钟。后来他根据回忆整理出小平同志的讲话并核对正式发表的文件指出，“可以肯定，小平南巡讲话中至少六成以上都是在旋转餐厅发表的”。
李罗力认为，这证明“南巡讲话”早已深藏邓小平心中，是经过反复思考、深思熟虑的思想和观点，并且想在此次行程中说出来，只是何时何地讲却不是他本人或其他人刻意安排的。
“我可能是中国各省市成百上千‘接待办主任’中最幸运的一个。从小平同志乘专列到达深圳，到从蛇口港乘船离开去珠海，他在深圳的所有重要活动，我几乎都在场。”
“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深圳的重要经验就是敢闯。”直到现在，李罗力回忆起，仍然感觉“振聋发聩、难于言表”。此后，中国的改革开放由“以改革为主”转变为“以开放为主”，进入到“以开放促改革”的第二个历史阶段。
▲ 网站启动仪式筹备会议
民间和主流机构力量结合是趋势
改革开放政策确定后，一些国际友人提出中国的研究机构不能只是官办的，也要有政府之外的提供决策的声音，便给当时的中央主要领导建议按照国际经验建立非官办大型智库，著名经济学家马洪负责主持此事。“当时马老应李灏同志的建议将这个新型智库建立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深圳，深圳市委市政府在用地和开办经费上都给予了大力支持。”李罗力说。
这就是1989年国务院批准成立的我国首家国家级民办研究咨询机构—综合开发研究院。由于起建规格高，国内一流学者专家集结，被称为“中国脑库”。但初期是官助民办形式，层次虽高但经验不足，不久便出现生存困难。
为了解决综合开发研究院开办的困难，1992年，深圳市政府将综合开发研究院明确为事业单位，并按一定事业人员编制名额给予解决工资、住房和科研经费问题。同时应马老的要求决定从深圳市一定级别领导中选派出一位本身曾是学者，又曾具有管理研究机构经验的官员去做该研究院的负责人，李罗力成为合适人选，于1993年底开始出任研究院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直至2006年7月离开研究院的实际领导岗位。
“当时实行的是理事会领导下的秘书长负责制，李罗力实际相当于‘掌门人’。后来不仅解决了研究院生存的困境，还以办‘中国的兰德公司’为目标，领导研究院获得了大发展，成为国内外一流的智库机构。”一位李的旧部说。这次变动虽只在政界与学界中互转，但却为其后来踏入民间埋下伏笔。
“他的心态很开放，管理研究院时已长时期与民间人士有很好互动，一些课题、研讨会都邀请社会贤达参加。”近几年一直很活跃的民间组织“公众力”负责人范军说。正是他后来与李又开展了新的有深度的合作。
“2011年底研究院成立马洪基金会，我是理事长。正在研究和考虑这个基金会应该做什么，如何定位。一次偶然机会遇到旧识范军。当时他所领导的公众力机构正在尝试搞政府工作民间评价报告和深圳改革民间报告。他们的工作很有意义，但由于不能在主流平台上发声，资金也难以持续，因此很难产生较大的影响。”李罗力当时想：“马洪基金会为何不可把这些有意义的工作做起来，为何不通过马洪基金会这个平台把高层的学者和民间智者结合起来？”
▲ 李罗力在2013政府工作民间评价论坛上致辞
在他看来，当今的政府改革既包括政府职能和管理体制改革，也包括运行机制的改革，而政府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正是正来自于社会对政府的监督、评议和决策建议。因此“就是要改变目前政府自说自话、缺乏监督的现状，马洪基金会确定了今后的发展方向：那就是启动民间智慧来监督和评议政府的工作。”
半年后，马洪基金会与范军的公众力机构联手举办国内首创的第一届“政府工作民间评价论坛”，并开创性地成立了国内首个以社会贤达和民间智者为主体的“智愿者”平台—深圳“智库百人会”。在后来被各种媒体高度关注及广为报道的那次论坛上，中国申请预算公开第一人吴君亮、深圳“网络三剑客”中因特虎网站创始人“老亨”和民间政经观察者金心异等许多民间智者和网络红人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宋晓梧、副会长石小敏以及深圳市原市长郑良玉、深圳市原市委常委邵汉青等高层学者和官员汇聚一堂，畅所欲言，研讨政事，开创了国内学界政界罕有的新气象和新局面。
“他是一个兼具多重身份的人，且学界、官方和民间都比较认同他，你可以说他是跨界的，所以大家愿意推他做‘武林盟主’。”范军认为，这大抵是马洪基金会开展政府工作民间评价活动以及这种新形式论坛能够召开的主要原因。
但“盟主”的原则性也非常强。一位与会媒体人印象深刻的是，在政府工作民间评价论坛上一位网友抢话筒后，言辞屡屡过激但又缺乏理论依据，李很快打断了他，并直言“希望大家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论坛。我们不是聚集一群人来发泄情绪、表达不满，也不是指责这个或那个”。
“评议政府并不是要站在政府的对立面，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帮助政府，通过监督、评议来告诉它社会公众有哪些看法、该怎么提高，同时把一些理性声音和建议传递上去供政策参考。用偏激的思维说话就不可能营造良性互动，非理性的东西又怎能让人理性接受？”李罗力说。
这一原则也应用在了上月底深圳首个民间评议政府活动—“2013年度政府公共服务白皮书金秤砣奖民间评议活动”上。为了防止主观性，李要求制定一套比较客观公正的方法，防止主观片面的甚至情绪化的批评指责。于是建立起一整套评议指标，其中包含网络信息调查、公众民意问卷调查、南都奥一网深圳白皮书跟踪调查、深圳新闻网舆情调查、政府部门自评自报以及专家现场评议打分。“我认为这套方法是基本可行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在讨论中专家只对项目的分数权重、问卷调查选点等细节提出问题，但没人说这个方法不可用。”李罗力在活动结束后很有自信地说。
“他决定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这是他的个人风格。以前一些民间机构很难把格局做这么大，评议指标也不会这么全面，可能最多请十几个专家来评选。”凯迪传播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南云楼说。
评议结果引起许多政府部门关注。一些部门很快打来电话对评议结果进行反馈。大鹏新区位列倒数三名，得了个垫底的纸秤砣奖，“他们打电话来问评选过程，还说区领导要求他们写说明报告，为何被评为纸称砣”。马洪基金会一名工作人员说。“与此不同的是，获得前三名的单位如福田区、深圳市气象局和教育局则都在自己官网上发布喜讯，用大标题庆祝自己获得民意评价金称砣奖。而也有些分数排在中间的政府部门来电话表示很委屈：‘我们工作做得很好啊，应该是金秤砣，怎么才得了个银秤砣奖呢？’”这些政府部门的反馈情况，可以充分表明金称砣奖已经在深圳政府部门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而决不是可以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状态。这说明金称砣奖评选活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深圳-智库百人会第一次全体会议
对此，凯迪传播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南云楼说“过去也有一些民间组织搞过一些民间评议政府的活动，但是都没有出现这么大的社会反响，基本上是政府部门不予理睬，民间组织的评议活动成为自说自话、自娱自乐的情况，但这次活动能取得这么大的效果，也与李罗力的过往经历和身份有关，他不但能更好地拿捏官民之间的平衡点，同时他也可以运用很多资源，包括人力物力财力的资源。”
“这就是上下结合的好处。单靠一方，完全是民间的声音，可能有个别官方部门也会在意，但不会是一种普遍效应，大部分政府部门会不理不睬。但现在这样把民间和主流机构的力量结合起来，就会发挥很大的作用，而这将是未来一种发展的大趋势。”李罗力认为，这种结合不但可以使官方越来越多地关注民间智慧，同时也会使民间智者变得越来越有理性思维和有理有据地说话，从而与高端主流研究机构的声音接轨。
深圳改革已再难一枝独秀，但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不可丢
“我无论是以前做官员还是做研究机构管理者，或是现在搞马洪基金会，实际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儿，就是如何发挥一些作用能够推动社会进步，使社会越来越好。”已退休的李罗力仍不时去银湖山脚下“脑库”的CDI大厦4楼办公室工作，书桌背后一面墙大的书柜排满了名著和史哲。
“我这个人表面上好像很热情奔放，实际上内心里有很孤僻的一角。一些熟人可能认为我喜欢热闹，但我却更喜欢某些时候能一个人安静地躲在别人找不到的角落里读书、思考和写作。”这位已经是国内著名学者的前官员在个人空间里直率得有点可爱。
虽然与许多同龄人相比，他已是开通博客的“稀有者”，但自己却觉得“开得晚”，并解释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开博客是因为无法面对别人发表的评论。“我总是在想，如果他们在评论里骂我，我肯定会受不了，甚至会气病都说不准。”但他开通博客后，发现这是一个表达观点和感受、与社会各方建立信息沟通和增进相互了解和相互支持的重要平台后，他还是想开了。“刚一开始开通博客怕被骂而关闭评论功能，现在则感到无所谓了，骂就骂呗，有则改之，无则不理”李罗力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 智库百人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嘉宾合影
闲时他爱摄影、写诗，但最关注的依旧是国家政策和政府改革，并不时就此撰文和发表看法。“深圳市场化程度已经很高，现在改革的纵深问题是要政治体制改革、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等。”
李罗力认为，现在所面临的改革任务要比当年艰巨、复杂、困难得多，应该向中央申请，率先在广东省委和广东各地市委成立体制改革办公室，来统筹全局和协调各方面利益，保证改革方案的可实施性和可操作性。
“所谓‘顶层设计’绝不是一个简单概念，而是不但要对改革进行整体规划，还要对改革的基础和前提条件进行深入研究，对各种潜在问题进行调查探索并提出应对方案，对于改革所涉及和触动的各方利益综合考虑。这些只靠一些专家和具体业务部门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也根本不可能搞好。”
李罗力还支持“官员财产公开”，认为这是习李新政铲除制度性腐败的重要突破口。“事实上，政府官员财产申报制度是各国通行的预防腐败有效做法，其关键就是公开，公开是反腐利器，只要公开了，很多腐败现象就没有了藏身之地。”他建议，财产申报内容应先易后难，从最容易查实的显性财产如各种职务收入以及房产、股票债券等入手，再逐步进入到各种隐性财产的申报和公示。
李罗力对于现在与“蛇口”相提并论的“特区中的特区”的前海也十分关注。“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广东第一站就到前海，已充分说明它对中国下一步开放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全国各地改革大潮已兴起，现在每个地方都在做一些率先改革的试验，因此再让深圳在改革中一枝独秀是很难的，但是我认为，深圳敢闯敢干、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切不可丢，有了这个精神，深圳就可以永远站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列，永远能够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做出独特的贡献。”李罗力说。
